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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仔细想过了,”罗彬瀚说,“和你相比,这世上的其他事都没什么要紧的。所以咱们就这么着吧。要是有人闯进来看见你的尸体,那我就接受命运的安排。咱们各走各的路:你去炉中重修来世,我在牢里忏悔今生。”
周温行的身体微微一压,像要顺着走道扑过来。罗彬瀚踢开椅子往后退却,瞧准机会连开了三枪。那东西在夹道里闪了两下,又如鬼影般往上掠起,翻过右侧密集柜的顶部。眨眼之间他就逃出了这条没有遮挡的死亡走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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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彬瀚匆匆瞄了眼地面和窗户,没找见什么血迹,于是扯下西装外套盖在握枪的手上。那东西的速度肯定没有激光快,可总能预判出他开枪的时机——假如这不是什么妙妙读心术,那就可能是靠着观察他的手指发力做到的。他得彻底杜绝这种可能性,反正这个距离怎么瞄准都大差不差。
他用脚勾住翻倒的椅子,把它踢到被激光射穿的窗户上。钢化玻璃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,密密麻麻的裂纹遮住了外头的景况。好在没有玻璃碎片掉下来,只有椅子摔到地上,一只脚底的橡皮圈垫慢悠悠滚了出去。那巨响的回音在室内游荡,罗彬瀚趁着这个机会退出夹道,溜到门边的角落上。那是个防守的好地方,既不用防备身后,又能同时观察那几排密集柜夹道的出口。
这些柜子恐怕防不住雅莱丽伽给他的激光武器。而只要不在乎柜子里的凭证与彻底发疯的财务,他大可以直接扫射一通。可墙壁也是同样的道理——就在隔壁房间里,至少有两个审计员正一无所知地干着他们自己的事。他在射中周温行以前没准会先不小心弄死他们。
有种模糊而疯狂的冲动从他脑袋里掠过,他感到外套笼盖下的手指正痉挛般微微发力。他的脑袋比以往轻得多,和棉花一样轻飘飘的,舌头底下有股炙烫的血腥味。也许他在刚才无意识地咬了舌头,也可能只是那股无以形容的憎恶给他带来了错觉。他发觉自己竟然如此憎恨这个怪物,其程度早已超出了理性与逻辑,也远远超出了他所遭到的实际损失与风险。因缘。他仿佛听见荆璜在他耳边说出那个词。
但是都由它去吧。他不再思考这件事了。那东西善于嗅探,没准也能嗅探出仇恨的火药味。于是他把呼吸压住,悄悄靠着墙,举着枪,盯着每一条柜间夹道的出口看,余光则扫向门顶上悬挂的摄像头。眼下他这个位置准是能被摄像头拍到的,不过没什么大不了,这并不是一个会有保安时刻盯着瞧的机位,充其量会隔几个月存一存记录。在任何人发现问题以前,李理肯定就料理完了。
房间里又安静了。有一点微风从玻璃的破孔里漏进来,让他觉得脸颊发痒。他正考虑是否要丢出点东西制造响动,留在走廊地板上的手机亮了一下。他开枪前故意把它放下的,指望着如果开枪后周温行直接冲向他,李理能帮他盯一盯,或者至少录下点有用的东西。可惜那东西果然不按他的计划出牌。
他现在没空去捡回来了,只好让手机带着李理一起留在靠窗走道的地板上,至少能帮他看住最左边这条道。可李理也没有干看着——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下,接着没有任何拨号或呼叫的提醒,罗彬瀚竟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。活脱脱就是另一个他,正被关在手机里向外喊话。
“嘿,我们今天就这么着吧。”那个惟妙惟肖的冒牌货在手机里说,“点到为止,怎么样?”
房间里没人回答它。那手机里的声音又继续说:“我知道我刚才有点激动过头,考虑得既不周全,也不大礼貌。我实在是个粗鲁的混蛋(罗彬瀚没忍住撇了下嘴角),但是我想你能理解,毕竟你可不是那种特别受欢迎的客人。不过现在,我已经冷静下来了。咱们这样胡闹对两边都没什么好处,还容易牵累别人。瞧瞧这个地方,到处都放着别人的劳动成果,还有那些正在隔壁辛勤工作的人(罗彬瀚又斜瞥了手机一眼)。下一次,咱们应该挑个更好的地方解决私人问题,找个海上的小岛,或者废弃的工厂里,背靠背往前数十步,再回头互相射击。这才叫公平决斗嘛!”
那声音和腔调听起来果真非常像他。而且,他不知道李理是用了什么音频处理程序搞定的,但那声音没有一点从电子元件里发出来的失真感,和活人在屋子里说话一样自然。他要是闭上眼准分不清楚。
可李理忘了很重要的一点——他刚刚开始这么想,他那个活泼多嘴的电子分身又开口说:“看来你不太乐意就这么讲和。那也没关系,我已经想好了。这些账簿都没什么要紧的,要是毁了只会减轻我的负担,至于隔壁的那些人嘛……我想他们还不至于有两三米高,我只要把枪口斜一点就行了。所以,我现在数到十,如果你还不愿意出来讲和,我只好先乱来这么几下啦。”
这下罗彬瀚再没什么可说的了。李理搞不好偷吃了他所有的网络数据,才能变出这么一个猫嫌狗憎的家伙来。她根本没弄错声源高度的问题,甚至还模拟了一点布料摩擦的细微动静,仿佛真有个家伙蹲在地上,嘴里说着要往高处射击,实际却盘算着来一套激光滚地堂。
他估计周温行肯定听得出来。这些小心思就是为听觉敏锐者准备的,周温行总不至于比他更差。可万一那匹狼比他敏锐得太多,这套把戏也很可能被拆穿。那毕竟只是台挪不动位置的手机。
他也没有时间考虑更多了。“十,”手机里的假货说,“咱们真的不和好吗?九,其实你要什么东西大可以跟我明讲嘛,八,想要我给你找几个疯子救助一下?七,我看我堂弟就不错。六,我真的希望你能帮帮他。五,因为他实在也挺疯的。四,差不多就得啦。三,反正你老哥也完蛋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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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声音实在有点烦人,罗彬瀚不免怀疑李理是在逮着机会报复自己。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这么欠揍,可是不管怎么说,这个滔滔不绝,简直不留气口的声音很好地提供了掩护。当那声音说到“八”时他就想好了下一步,慢慢把枪口斜抬着对准那一排排柜子。他估计激光的威力能穿透整个房间的柜子和墙壁,但进入隔壁时至少能离地面两米高,而再上一层的房间则是行政部的大型会议室。既然南明光已经出去了,那房间应该是空着的。
没法再考虑得更周全了。他能得手的机会本来也少得可怜,这也绝不是最有利于他的场合——可他该死的就是非试试不可。当李理捏着假声音数到四时他已经下定决心。都滚他妈的蛋吧。随便未来会怎么样,随便人们看到了会想些什么,做些什么,随便要使多少手段才能摆平后果,或者干脆摆不平——把这鬼地方全他妈一把火烧了吧!在这月亮看不见的地方,在那逐渐漫上碎窗的落雨声中,狼的故事必须以死亡收场。
不是我就是你,他在心里说。他已挑好了时机,人对三这个数字是容易敏感的,因此他要等到二。等李理数过二,他就照着所有的柜子来一顿旋风激光舞。
“二,”手机里的声音说,“你根本就不该来我们这儿——”
房间最远的角落响了。罗彬瀚条件反射地把枪口指了过去,但却没有射击。他听见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咔咔咔咔地急响,有点像游戏里的定时炸弹,紧接着啪地一声停了。万籁俱寂,只有刚落的雨珠轻轻敲打窗户。
声音不对。罗彬瀚定住枪口,视线斜瞄向地面上屏幕忽闪的手机。其实用不着别人来提醒,他也听得出来那声音有着和李理相同的破绽——位置太低了,应该是什么东西在地板附近发出来,而且也太单调了,不是活人移动时的响动。
“嘿,”李理又开始捏着嗓子学他,“你别是躲在那儿给炸弹拧发条吧?你要是玩这一手,我可就直接走了。”
罗彬瀚在心里冲她竖了个倒拇指。这狗头军师居然公报私仇,借机宣泄对他的不满。你装得已经有点出格了,他通过盯着门上的摄像头表达了这层意见,简直有皮无骨,不能体现一点本尊的风度和矜持。李理没搭理他,手机屏幕上只有一片亮得刺目的雪白底色,中央则是巨大的紧急出口图标。
她想要他离开。这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。她要他别再管那个角落里的咔咔声,而是直接拧开背后的门,然后转身出去,一路走出这个龙潭虎穴。他又朝门上的监控点了点头,承认她的意见是对的。既然周温行有所准备,甚至还有陷阱留给他,他们就很难再讨到便宜了。
我知道。他对着摄像头动起口型。你想说的我都知道。我不是在发疯,至少不是因为怒火烧昏了头才发疯的,所以我知道你是对的。可是……唉,他没有办法向她解释那种感受。他一定要做成这件事,而且一定要快,否则……否则什么呢?大约是月亮上的问题吧。月亮上的花要开了。灯泡眼要变成石头人了。
天彻底黑了。他原先望见的那朵雨云成为了此时骤雨的征兆。房间的角落与柜子的阴影都黑黢黢的,如同是浸过了墨水。那个咔咔的声音再也没响过。他还是可以先不顾一切地开枪扫射,可那会立刻引起其他人的骚动,也会暴露他自己的方向。于是他慢慢挪动脚步,才刚把脚跟抬起来,手机就在旁边说话了。
“哈啰?”手机里的他高声问,“在吗?还活着吗?”
他知道那是李理在替他打掩护,只是想盖住他行动时发出的微响。她不赞成他的计划,可当他一意孤行的时候,她也还是在恪尽职守,从不叫人失望。于是他借着那大肆嘲弄周温行的声音蹑行潜进,跨过一条又一条柜子形成的走道,密切留意着是否有东西潜伏其中。这些形成夹道的柜子应该都是紧紧挨着的,因为他能从地面滑轨裸露的长度看出柜子是否被挪动过。
此刻,所有的轨道都露在他这一侧,整齐得像彼此镜子里的倒影,足以说明柜子都被挪到了窗边。除非从上方翻越,否则夹道就都是一条又一条死胡同。他偏着脑袋,视野一半盯着途径的走道,一半则留意着被窗外灯光照亮的天花板。如果周温行再从柜子顶部翻越,他至少能看见影子。他的神经吊得越来越紧,而身后的李理则不断提高着声调,益发像个气急败坏的低素质公子哥。
“咱们就事论事地说,”她极不厚道地捏起了公鸭嗓,“你哥哥也入土为安了,吹灯拔蜡了,坟头草都长起来了!你就不能消停消停?这对你有什么好处?难道你想被他爬出来揍一顿狠的?你要是真的这么想找麻烦,就去找那些跟你哥哥更熟的人,怎么样?”
她真是越装越不像了。罗彬瀚真想折回去,把手机捡起来,对着摄像头好好敲打个几遍。他对于周温行的死鬼神仙老哥又不够了解,拿来碎嘴取乐也难说中要害。可是这也不要紧——周温行是知道李理的,他也许早就猜到正在说瞎话的人是谁。
他继续往前走,踩过一条又一条轨道,像个棋盘上的小卒子在沿着黑白格子前进。影子在他脚边沉寂着,雨势变大了,急切地扑打在窗户上。当他距离最后一条走道只有几步之遥时,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曾相识。那肯定只是既视感,可他却如此真切地感到这件事过去曾发生过,同样的处境,同样的地方,同样的目的。他一定已经干过了,又或许将来还要干一遍。
最后一道横轨就拦在脚边。他轻轻跨了过去,举枪对向房间最后的角落。那里没有周温行,地上只躺着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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